澍。

=江澍或者栗子。
非常杂食,所以会用小号刷文唠嗑,回复不及时。希望大家可以找我玩。
企鹅:1208339526
Wb:Likira_

【AL】同游

同游


Summary:阿拉贡偶然帮助了他未来的旅伴莱戈拉斯,结伴而行的旅途比他想象得更长。


如果生命常在,好梦常来,那么两厢邂逅,便不会动人情怀。


阿拉贡近一个小时内的平均车速相比前一天要慢一些,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无奈地承认他确实分心了。他难以控制目光借由前方的后视镜落到后座,观察蜷缩着睡眠的“睡美人”——好吧,是一位差不多一米八的睡美人。

然而阿拉贡不会认为自己是个王子,他倒觉得自己是个忐忑不安的车夫,手里握着的不是越野车的方向盘,而是公主马车的缰绳。倒不是说这位睡美人给他带来了多大的负担,让他心生悔意,相反,这次意外的偶遇不外乎一阵早春清晨颇为凛冽的风,让他在早起与赶路的麻木中重新获得了知觉。

他再次利用后视镜去观察后座的旅伴。越野车的后座空间足够宽敞,然而高挑挺拔的青年蜷着腿微微弓着腰侧卧在后座的样子还是有点委屈。像什么小动物——阿拉贡无意冒犯但还是遏制不住这样的念头。青年的头发和熹微的晨光一样,在黑夜将近时流泻出淡薄的金色,只不过这金色没有铺在天空上而是青年的肩膀、背部以及深灰色的车座套上,还有几缕金色落在他因为放松而微微张开的双手里,发尾又悬在空中,好像不是他握住了清晨而是清晨找上了他一样。

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青年卡其色的冲锋衣胸前有两处黑色的污渍,大约是检查车况时蹭上的。当然阿拉贡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因为他自己穿得也皱巴巴的。

根据青年前胸微弱而缓慢的起伏,阿拉贡确认他真的是睡着了。当然确认这一点的时候他难免惊讶,毕竟几乎不会有人可以这么快在一个陌生人的车上睡着。

但旅行途中发生这种折腾人的意外确实会让人身心俱疲。阿拉贡自作主张地开始为青年找理由。好吧,而且这还是一只过分信任别人的小动物。同时,他又在心里这样补充。

 

大约两个小时以前,金发的青年在路边拦停了阿拉贡的车——得益于那头在微风中飘动的金发即使在昏暗的凌晨也足够惹人注意。

青年微微压低上半身,对摇下车窗的阿拉贡礼貌地开口:“您好,可以让我搭一下您的车吗?”他一只手抱着不知道是否还在工作的GPS,另一只手摇了摇完全黑屏的手机。

一个需要帮助的旅人。阿拉贡作了简单的判断。后来他又看到了青年的车,半个轮胎陷在路边,然而这不是最关键的问题——他同样对这辆突然抛锚的车束手无策。

青年伸出手将阿拉贡从车底拉出来,他并不显得意外和失落,“看来现在你只能让我搭车了。”

阿拉贡搭了把手开始帮青年将他的行李、矿泉水和食物、其他一些必要的物品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发现青年的准备工作可以说是颇为充分,虽然比不上他这位常年独自旅行的背包客,但比起头脑一热便踏上旅途的愣头青好许多。

青年的车只能留在原地。他轻快地道过谢,颇为自觉地坐进后座。

“我要把你带到哪?”阿拉贡发动汽车,询问的目光穿过后视镜与青年对视。

而在镜中,青年歪了歪头,似乎在认真思考,但这思考只持续了片刻,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是我搭了你的车,当然是跟着你的线路走。”

为什么语气好像有点雀跃?阿拉贡轻笑一声,模模糊糊把它归功于青年被困在荒山野岭又幸运得救的庆幸。

那时候阿拉贡以为他只是一位短暂同路的旅伴。

 

他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年龄应该要比自己小吧……什么人会独自翻山越岭旅行呢?和自己是一类人吗?他是出于爱好吗?……啊,刚才忘记问名字了。他大概不介意告诉我吧。怎么说也是我帮了忙……

断断续续的思绪不断冒出来,最终阿拉贡收回目光,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过于分散而好奇心过于活跃。他缓缓停下车,太阳正在蓄力仿佛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没想到阿拉贡刚决策完,便听到后座布料摩擦的声音。搭顺风车的睡美人醒了。

“抱歉,我睡得太熟了,”青年攀着前座的靠枕直起身体,“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不,你没有睡多久。”阿拉贡非常自觉地忽略了后一个问题。不然要他怎么回答呢,难道能说过分的好奇与分心驱使他停了车?

经过短暂的休眠,青年本不太明显的疲惫彻底被一扫而空,金色的长发如同本人一样增添光泽而显得更有精神了。此时这个金色的脑袋凑上前去,探着身子检查连着充电线的手机。嗯,能开机了,可惜的是还是没有信号。他转而问阿拉贡:“你累了吗?需要换我来开车吗?”

他问得太过熟稔,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起自驾出游的旅伴。阿拉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青年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短暂的迷惑了一会儿,接着很快反应过来,他退后一点距离诚恳地道歉:“抱歉,是我的失礼,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莱戈拉斯。”

阿拉贡看他在口袋里翻找什么,以为是想给自己名片一类的东西,结果这位叫莱戈拉斯的青年拿出的是一本很小的便签和一支签字笔。他将便签本放在膝盖上,飞快地在上面写了什么,接着呲啦一下撕下一页并且伸长了手臂把它放在了仪表盘的前方。

小小的纸页脱离便签本时干脆锐利的声音仿佛日出时的注脚。阿拉贡在心里拼读还隐没在日出阴影中的纸页上的字母,那是很漂亮的花体英文签名。莱戈拉斯。发音在他舌尖和上颚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被吞了下去。

“你的名字和你本人一样令人印象深刻。”阿拉贡发自内心地评价道,他礼尚往来,“阿拉贡。”

“阿拉贡。”莱戈拉斯轻轻地重复一遍。

“嗯。”

“阿拉贡。”

“嗯?”

“阿拉贡。”

“……”

好了,现在阿拉贡确认莱戈拉斯单纯是因为获得新知识(?)而快乐。他终于放弃重复这个发音,转而宣誓,“我会记住这个名字的。”

阿拉贡调整坐姿偏向后座,第一次在莱戈拉斯清醒时打量他,他被对方雀跃笑容感染,产生了打趣他的想法,并且他也这么做了。“其实我在想……你是大明星吗?或者有人这么说过吗?”

莱戈拉斯的眼角弯了起来,很显然他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大明星可不会这样随便给出自己的签名。我是平面模特。”他匀称的身材、保养得当的头发和面孔突然都有了解释。“我在休假,不过根据目前的状况看来,要么我运气太糟,”他看着阿拉贡说完后半句,“或是运气太好。”

谢天谢地,还好莱戈拉斯没有再开玩笑说自己是山中的精灵或是当地的神明。要不然阿拉贡很可能选择抛弃身为一个正常人类的判断力相信他的信口开河。

莱戈拉斯很快被日出吸引。他们两个一起下了车,阿拉贡顺手举起相机,对着日出拍下这一天的第一张照片。“如你所见,我是摄影师,”考虑到对方的职业,他接着补充说,“专拍地理环境的那种。”

清晨的太阳显示出它的活力,指挥朝阳在东方的天空高歌猛进,逼迫人们眯起眼睛不能直视。只有莱戈拉斯受到了特别的厚待,他如同一株抽芽的幼树站在山间,无意识却肆无忌惮地向四周散发他蓬勃的生命力。

阿拉贡正好查看完相机抬起头去看身边的人,随即他陷入一种奇妙的错觉,仿佛他和莱戈拉斯从很久之前就站在这里,他已经是一棵荫蔽一方土地的郁郁葱葱的大树,而莱戈拉斯却一直处于春天。

 

阿拉贡决定在这里逗留两三天,以便进行一些整理工作与休整。事实上,他现在有很长的假期,然而充裕的时间没有给他带来心灵上的释放感,只有重新踏上旅途才能一定程度地缓解他处于瓶颈期的焦虑。

他将相机放在一边,让这位忠实的搭档暂且休息。储存卡里的内容已经导入到电脑了,当他快速浏览它们,就好像重新度过了这几天旅途的时光。他曾耐心蛰伏在岩石中间,屏息凝神等待宛若一触即发的战争号角般的某种稀有鸟类的振翅的一瞬间;他曾拾溪流而上,仿佛纤细的羽箭一般的日光射进柏树林最终被固定在底片上;他曾立于平原与很远处的高山对视,连绵的山脉好像巨人追赶的步伐,但最终依然停在时光里……阿拉贡看着他的作品,意识到自己的幸运之处。

但他仍然失落。他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仅仅只是复刻人眼见到的景色,那么阿拉贡绝不会有理由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他痛恨自己以及自己的作品流于形式,剥开所拥有的技巧便什么也不剩下,如果作品里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他宁愿它们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人们面前接受审视。

可惜的是,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地分担他的失落。他的作品仍然毫无争议地被杂志社采纳,各种企划的邀约纷至沓来,几乎不花心思经营的公开账号在流量时代仍受追捧。他恐惧的是胸中激情的流失和人们如出一辙的反应,况且在几次尝试之后他发现和别人谈论这些是不明智的,除了不解的目光和空泛的安慰以外很难收获什么其他的东西。他唯有独自消解这份难言的忧愁,如同掬起一捧难以阻止从指缝间流走的清泉水。

许是因为他眉间的心思过于缠绕纠结,连带着他周身的气场也有点改变了,就好像他在很远的地方,令幼小的窥视者陷入摇摆不定的犹豫之中。所幸阿拉贡很快发现了门口一双同时充满了好奇和迟疑的眼睛——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他在同这间屋子的主人打招呼时见过。他很快将自己从思绪的泥淖中拽出来,眨眨眼睛示意门口的小家伙无需胆怯。

如同收到了信号,小姑娘蹦蹦跳跳靠近他,并且自作主张地爬上他的膝盖。

“我们这里不太见得到外面来的人呢,我刚刚想打招呼,但是以前妈妈说过我不可以打扰大人的事情。”外面来的人似乎总是充满吸引力,小姑娘转过头,“你好,我是米尔希。”

阿拉贡从进入村子就开始观察这里所有的东西。的确,小女孩没说错,这个深处群山腹地的人类聚集地理应鲜少被游人打扰,居民之间知根知底,阿拉贡经过打听便找到了这家唯一的民宿——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房东一家人的自用房。

“但我才不会故意给大人们添乱呢,我知道好多好多事情,比如哪里的花开得最好看——我一会儿可以悄悄告诉你,还有我会照顾小狗。”或许因为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眼前这位聪明的小姑娘越说越起劲,而阿拉贡一向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如果变成大人就好了。妈妈总是小看我,事实上,我刚才就帮助了一个大哥哥。我很开心,因为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人,本来我以为只有仙女才有那么长而且是金色的头发。大哥哥的头发真的好长啊。”小姑娘加上了肢体动作,但又觉得比划不好,很快放弃了。“从来没有连着两个人来这里呢,那个大哥哥和叔叔是好朋友吗?”

会是莱戈拉斯吗?电光火石的第一反应几乎要脱口而出。他一时忘记去在意“哥哥”和“叔叔”的称呼,追问道,“聪明的小淑女,能不能告诉我,那位大哥哥现在在哪里?”

小姑娘虽不太明白,但她对这个第一次听到的称呼颇为受用。她跳下阿拉贡的膝盖,抬起的眼睛配合着红红扑扑的脸蛋闪烁着疑惑但快乐的光,“他就在这里呀。”

阿拉贡三步并作两步前去推开房门,他有点用力过猛,突然弹开的门显然吓到了恰好从门外经过的莱戈拉斯,以至于让他像应激状态下受惊的小动物般快速往后退了一步。金发的青年此时将头发束起来,手里抱着几枝女孩口中所说的最好看的花,因为小小的惊吓微微瞪着眼睛,但在看清楚来人之后眼角又柔和地弯了起来。

阿拉贡现在相信有的人的确可以单单用眼睛说话,要不然为什么莱戈拉斯不开口自己便懂了。

原来你也在这里。

阿拉贡微微弯下腰,揉揉躲在他腿边的小姑娘的毛茸茸的脑袋,衷心地称赞:“是的,你的确帮上了大忙。”

 

莱戈拉斯和阿拉贡是好朋友吗?

阿拉贡短暂地思考了一秒,但问出来却是别的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莱戈拉斯正在把花插进剪开的矿泉水瓶中,水滴从他的指尖滴落,落在花瓣上同清晨的露珠别无二致。他把摘的花分了一些留在阿拉贡的房间。闻言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起来似乎有点不满,“嘿!你不能指望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在这找到第二个落脚的地方。” 

阿拉贡立刻知道他会错了意,便抬了抬手表示退让,“我是说,我以为你会联系……嗯,那些可以帮助你的人,然后回家。”比如家人、朋友、关系不错的同事,或者是联系救援队。

“事实上我已经找到了,”莱戈拉斯狡黠地眨眨眼,“况且,我在休假,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过早的返程上。”

阿拉贡发觉之前那个彬彬有礼的青年实际上自由又孩子气。因为意外而偏离了预定计划的旅程不算是浪费吗?他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继续自己的旅行吗?或者他打算在这消磨一段时光?

阿拉贡替人操心的毛病又犯了。而他半天前的旅伴发现了他的欲言又止,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是否言语失当。嗯……的确表现得热切了一些,会不会让阿拉贡认为自己目的不纯。莱戈拉斯止住话音,微微压低了原本高昂的语调:“这个决定很任性吗?你好像想要跟我说什么。”

“不,我只是在想,”阿拉贡知道他要说一些有些唐突的话了,尽管这是他短暂犹豫之后的选择,“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莱戈拉斯好像被击中了,但阿拉贡把他的发愣理解成了感到被冒犯之后的不知所措,他赶紧打补丁,“我是说,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我没有很严格的计划、必须到达的目的地、不能更改的路线,或许我们可以搭个伴。”

然而阿拉贡担心的完全没发生,莱戈拉斯又表现出成功搭上车时的雀跃,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声音快乐得仿佛在歌唱,“这么说,我们是一起浪费时间?”

阿拉贡被他的说法逗乐了,伸手搭上了莱戈拉斯的肩膀,犹如和故人的久别重逢,“或者说是享受生活,我的朋友。”

 

虽然阿拉贡说明自己没有严格的计划,但他隐约明白了或许莱戈拉斯比他更没有计划,所以他承担了大部分路线规划的工作,而莱戈拉斯负责不断在旅途中发现有趣的东西。

比如现在莱戈拉斯的胜负欲就被很轻易的燃起了。

他正踩着山间溪流上的石头跳跃,蜻蜓点水般的动作过于轻盈,匀称纤长的身姿如同乐谱上一个跳跃的音符,而水花争相亲吻他的短靴作为回应。

“阿拉贡——!”莱戈拉斯喊他的同伴跟上来,然而他的身影不比他兴奋的喊叫停留得更久。阿拉贡突发奇想举起相机,只能捕捉到莱戈拉斯迈开腿从一块石头跃到另一块石头上一闪而过的身影,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起落,如同在风里飘荡的朦胧的锦缎。而当他放下相机,却如同与现实世界出现了断层,莱戈拉斯已经在他很远的地方了,若是再一次一眨眼一定就不见了。

这是幻梦吗?会随着莱戈拉斯的去而不返一同飘散吗?莱戈拉斯他……会这样做吗?

阿拉贡心底生出一种预感,好像莱戈拉斯距离他忽远忽近,如果他没有及时伸出手去抓住他,他们中间就会被其他什么东西重重阻隔。旅程终究会有终点。

但他又马上感到莫名奇怪。他们自然是终将分离的,旅途结束他们会重新回归到自己的生活,按部就班。这段同行的时光可能很快被遗落在记忆的角落,也可能成为经得起一遍遍回味的珍宝,他们两人会短暂相伴,亲身体会这种联结的逐渐减弱,或者在平淡生活中保持crush一般的友谊的延续。

这次他没有有意识地驱赶这种难以对他旅伴言说的预感。因为莱戈拉斯没过一会儿便回来了,向他清清楚楚地证明发生过的事情并非一场幻梦。

“我赢了,”莱戈拉斯仿佛在向他讨要夸奖,他甚至没有运动过后的气喘吁吁与面色潮红,亲近自然让他显得更快活年轻、富有生命力——只是有一点点困惑,“但你为什么没有跟上来呢?”

几分钟前阿拉贡随口提议道比赛谁先到山顶,而莱戈拉斯欣然应允。但阿拉贡过分关注自己的竞争对手了,毕竟对方相较他而言看起来如此纤细而精致,很难不担心他会因为沉浸在快乐中而忽视了脚边嶙峋的石头。阿拉贡很快知道这种担忧十分多余,因为对方显示出了与外表不符的爆发力,他很快只能借口欣赏对方跳跃和小跑的背影掩饰自己的落后。

然而,至少现在,阿拉贡不会对这位一无所知的旅伴说出方才多此一举的担忧和突然闯入的预感,他只是垂下眼睑避开对视的目光,用一片阴翳来阻止莱戈拉斯看清他灰绿色的眼睛。“那上面有什么?”他问,他只是装作很感兴趣。

“一处山泉,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上面的风吹得我很舒服。你需要我陪你上去看看吗?”然而同伴的真诚让他心生些微内疚。

最后他们没有一起登上山顶,而是选择了一个平坦处扎了帐篷。这片森林很大,因此几乎看不见其他人类,但是并非远离城镇,且维护得不错,因此比较安全。

阿拉贡靠在自己的背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色随着时间变化而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蓝色。这个时间便钻进帐篷作睡眠准备对于野营计划和山间的晚风似乎是种冒犯,但遗憾的是莱戈拉斯在搭帐篷等事宜安排妥当之后宣布自己要在附近走走,因此阿拉贡想做点什么的兴致减少了至少一半。

或许当时应该跟上去,而不是再三提醒他小心。

但同时他又开始庆幸,幸好一点点独处的时光让他冷静了一点。他真是太关注莱戈拉斯了,被美丽的事物填满眼睛是多么幸运好事,但一天里起码也得抽出几分钟把目光放在别的事物上。

当有这样一个美丽得仿佛游离于此世之外的造物在眼前,很难控制自己不把注意力全部献给他,我绝不会是唯一一个看起来丢了魂的人。阿拉贡在心底为自己开脱。而且,我对他知之甚少。

他突然意识到了违和感所在,他们就好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友那样深交,即使他们之前还是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并且彼此不过问关于对方的私人信息。阿拉贡内心发出一个声音:但我想要了解他,我必须了解他。

晚风送来莱戈拉斯轻柔的歌声,像一个温柔的拥抱环绕着他,告诉他他的朋友在他身边。 在这种平和安心的气氛中,阿拉贡打开手机浏览器,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莱戈拉斯的名字。

莱戈拉斯自称是模特,但实际上在前面还要加上“小有名气”这个形容词。他公众人物的身份使阿拉贡的搜索进行得并不困难,最显而易见地便是他的基本信息,比如身高、年龄、所属公司等等——到这个时候他才惊讶地发现看起来像个大学新生的莱戈拉斯甚至比他还要大两岁;还有分条简述了莱戈拉斯出道经历和主要参与拍摄的作品,有商业大牌广告也有单纯展示身体的摄影作品——这些有关时尚的部分就在阿拉贡的知识范畴之外了,他顶多只能从一个摄影师(而且是并不擅长人像的摄影师)的角度审视品评。在这些官方公开的消息下面是一些关于莱戈拉斯的八卦新闻,阿拉贡直觉热衷于花边消息对于自己的朋友并不礼貌,他快速划过了,可还是不小心捕捉到“退出”“关系不合”“终止合约”这几个词。再下面一些的地方是莱戈拉斯公开的社交平台的主页链接,拉贡点开链接好像是打开了一扇进入莱戈拉斯一部分生活的门。主页上很少有关模特工作的内容,而更像是记录生活的记事本,照片占了绝大部分,并且没有统一的主题,有时候是一处花坛,有时候是黑色的椅子配上空无一物的白墙,更多时候透露出随心所欲的气质让人找不到重点。和现实中有很大区别的是,莱戈拉斯在网络上显得更加寡言,就像是有意将自己隔开了人群,沉浸在一个自己筑造的安全的世界里——或许只有在我面前不一样。阿拉贡难以抑制地这样想。

“我的朋友,你在看什么?”

背后的声音如风般轻盈柔和,但落在阿拉贡耳朵里无异于平地惊雷。他有一种仿佛学生在课堂上做小动作被当场抓获的心脏骤停之感,条件反射之下他差点把手机甩脱出去,不必回头看清那个人的脸他便陷入了窘迫之中。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在生气吗?

“哦,真扫兴,”莱戈拉斯看他长久不回答,故作失望,但他显然并不精于此道,句尾又想狐狸尾巴那样露出一点点上扬的语气,“我以为你至少会夸奖一下我的头像。”

“哦、哦,是,当然,非常可爱。”阿拉贡如梦初醒,回忆起那片极具手绘风格的圆圆的绿色树叶。

“我画的。”

“哇哦。”阿拉贡非常配合。

莱戈拉斯在他身边坐下,阿拉贡这下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担心引发山火,他们没有点篝火,一盏造型颇为复古的野营灯担任了照明的工作。现在这盏灯大方地献上温暖昏黄的灯光,落在莱戈拉斯的脸庞和长发上,使他看上去被笼罩在新娘的朦胧面纱里。

阿拉贡不敢看,转而低下头去看那盏灯。但似乎莱戈拉斯打定主意不让他消停,“不必介意,我的朋友,我也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情,和你一样。”他的目光落在阿拉贡腿边的相机,流露出天真的好奇,“这是你吃饭的家伙,但我遇到你之后看到你似乎用它的次数并不多,你在困扰什么吗?”

哦天呐,这该死的敏锐观察力。阿拉贡感到无所遁形,他决定用委婉的说法坦白,“摄影只是一种表现方式,有多少东西被装进相片里,就有多少东西被失落在相片之外。我希望至少能够找到一些被我丢在外面的东西。”

莱戈拉斯眼里显出一点迷惑,“那你找到了吗?”

阿拉贡摇摇头,那种对作品不满意的空虚与焦躁又爬上他的眉间。

但莱戈拉斯似乎并不能完全共情摄影师的烦恼,他搭上对方的肩膀,以一种充满希望的语气说,“太好了,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啦,阿拉贡,我来帮助你。”

但当下一刻阿拉贡面无表情地换上短焦镜头,对着他如同捕猎般举起相机的时候,莱戈拉斯却慌忙举起手不知道是挡住自己的脸还是挡住镜头更好。“等等,阿拉贡,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已经晚了。莱戈拉斯呈现出一种与他的职业不符的面对镜头的慌乱与羞涩,这让阿拉贡觉得新奇,他握住莱戈拉斯挡在他们中间的手,以循循善诱的语气怂恿他,“别这么小气,难道你不想来看看吗?”

阿拉贡邀请的语言和动作犹如塞壬海妖的歌声,很快击败了莱戈拉斯的不好意思。他坐到离阿拉贡更近一些的位置,头挨着头一起看照片。照片拍得当然不完美,突如其来起来的动作使他偏离了正确构图应在的位置,光阴也没什么讲究。莱戈拉斯小声嘟囔着抗议:“我都还没有准备好呢!”但是追求作品完美的阿拉贡反而很满意,因为方才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他在林中捕捉到了一只有漂亮眼睛的受惊的小鹿,幸运的是那只小鹿并没有逃开。

阿拉贡站起身拍拍身上沾上的尘土,如同向淑女邀舞的绅士一般向莱戈拉斯伸出了手:“因此,我请求第二次机会。”

而他的邀请对象当然不忍心放任这只宽大的手受到冷落的尴尬,他同样交付了自己的右手,借力一跃而起,抚住自己的心口行了一个在阿拉贡看来极具古典美的礼,“我很荣幸成为你的缪斯。”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堪称阿拉贡和莱戈拉斯的自由时光。尽管依旧是作为镜头中的模特,但莱戈拉斯却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抛下平滑的背景布、亮得刺眼的补光板以及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的出逃,他反而更适应这样幕天席地的状态,自由而放松,犹如灵魂脱离肉体的禁锢,在林间不计时光流逝地漫游。 这种自由和放松很容易便感染了阿拉贡。他已经很久没有当下这种行云流水般地感觉了,莱戈拉斯的身形与姿态让他来不及思考角度、构图、技巧这些他从业以来积累下的经验,但却意外地知道自己不必有顾虑,眼前的人可以说是与他最合拍的搭档了。

这次的尝试告一段落时,他们两人都像是经历了一次调动了全身肌肉的马拉松一般酣畅淋漓,肌肉感到疲惫但是精神却愈发兴奋。莱戈拉斯将自己从森林的一部分中脱离出来,他又恢复人类旅伴的状态,心安理得地想要去验收阿拉贡的成果。他们靠得极尽,像森林里唯二的两个热源融合在一起。金色的头发此时垂落在阿拉贡的肩上,他闻到树叶的香气。

“……原来我在你眼里长这个样子,看起来不像我。”

那么怎样才是“莱戈拉斯”呢?但阿拉贡没有问出口,因为他没有从这句话中听出一丁点的不满意。况且目前有更值得引起重视的事——莱戈拉斯迎着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侧脸的目光,他们离得很近,但莱戈拉斯的视线却好像落在很远的地方。

如果目光可以成为一支箭,那这支箭快要穿透我的灵魂了。阿拉贡这样想,并且感到难以呼吸。

“阿拉贡,你觉得这么短的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吗?”显然,莱戈拉斯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又或者,并不是时间改变了人,而是与某人一起的经历使得这段时光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位置——以至于让我变得不像我?”

阿拉贡从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甚至对于刚才那些照片他也觉得不是他的功劳。他犹豫着用手扶过莱戈拉斯金色的头发,将它们收于耳后。“或许……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呢?”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是吗?”莱戈拉斯没有期待听到回答,也没有将相机还给阿拉贡,他学着摄影师的样子,将焦点放在阿拉贡的脸上,画面晃动模糊了一下之后快速变清晰,如实地呈现出阿拉贡下巴的胡渣、刀削般的鼻梁和认真看着莱戈拉斯的灰色眼瞳。“那么,我很高兴,你找到了我。”

相机物归原主之前,莱戈拉斯没有查看这次尝试的结果,像是抱着一种因彼此了解而有的自信,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追加解释,“现在我也找到你了——当然,这只是暂时寄存在你那儿。”

慷慨的莱戈拉斯。阿拉贡压下快从舌头上蹦出来的感叹,重新理解了“摄影并非所见即所得”。

 

那次夜谈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什么额外的影响,至少表面上是。他们都不像是愿意在旅途中一本正经长篇大论谈人生的人。阿拉贡很高兴看到他的旅伴对一路上的点点滴滴都抱有可以治愈人心的好奇、真诚与热爱,比如现在他们就是在莱戈拉斯的提议下结束了风餐露宿,在一个小城镇享受当地的节日庆典。

有着沧桑歌喉的流浪歌手、负责炒热气氛的业余乐队、从杯中溢出的麦芽酒,还有跑来跑去的孩子们手里拿着的烟花棒,这一切节日要素给予将这个不知名小城镇变得如同锅炉一般热闹的魔法。欢闹的节日总是这样,不问来历,不问目的,不论什么人都可以参与进来。自认为是外来人的阿拉贡感觉自己在被周围的气氛同化,五彩的灯光仿佛油漆刷在他身上,可以说是绝好的伪装。

他当然不会忘记携带自己的吃饭家伙。因此,他被认为专程赶来负责摄像的工作人员。起初是几个风格奔放的乐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到他的面前,厉害的是他们手中弹拨乐器的动作甚至都没停下,阿拉贡当然不会怠慢送上门的素材,快门连闪还附带了几个特写;接下来是三三两两彼此手挽着手的大胆辣妹,她们冲着阿拉贡(或者他的镜头)打招呼,或摆出性感的动作,或做出搞怪的表情,阿拉贡同样给足了她们面子;再然后是淳朴热情的摊贩或者发间别着花的羞涩少男少女,甚至远处辉映着鲜花的烟火、近处堆成小山一样的水果,依次出现了阿拉贡的镜头里。

即使这一切使他放松下来,身体也像高涨的情绪一般微微发热,但他也没有忘记去看顾他的朋友。每隔一会儿便会有人前去搭讪,男性或女性都有,这一点阿拉贡丝毫不感到意外。莱戈拉斯稳稳地坐在栏杆上,维持着完美的笑容,没有拒绝任何一个人,但往往不多时对方就会自觉离去,并且不是那种吃了闭门羹之后的悻悻离去,反而满面春风如同占到了什么便宜一般。每次阿拉贡在人群中寻找他,他都弯起了眉眼回看过去,示意阿拉贡不用在意自己。但当莱戈拉斯接过一杯陌生人递过来的果酒时,阿拉贡还是没有忍住拨开人群大步走过去的步伐。他认为这实在太不谨慎。

所幸莱戈拉斯用余光捕捉到了冲他这边来的身影,于是无论是那杯果酒还是送给他这杯酒的人都被冷落在一旁。好处是阿拉贡不必思考措辞以给这位对人过于不设防备的朋友一点小建议,坏处了他要思考新的话题了。

但很快他发现,其实什么都不说也不要紧。莱戈拉斯似乎沉浸在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类的乐趣中,而阿拉贡得以放下他的相机获得放松。他们两人在离开人群但又不至于远离人群的地方享受微风,周围还是很吵闹,若是要聊天恐怕还需要提高音量或是靠近对方。

阿拉贡选择了后者。他靠过去,递给莱戈拉斯一张四四方方的相片:“我刚刚去找了可以冲印相片的地方。感谢节日庆典,做各种生意的都有。”

莱戈拉斯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是那天晚上他给阿拉贡拍的照片。“其他的呢?”

“那些是我的。”阿拉贡坦然对答。

“别这么小气,我的朋友。”莱戈拉斯学着他的语气,但最后却先笑出来。他调侃道,“或许我们应该各自在照片上签个名。”

这不对,不应该是现在。阿拉贡却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他们在这么热烈的气氛下,开着玩笑,却做着像是告别的事情。

“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阿拉贡深呼吸了两次,莱戈拉斯马上预感到他要说些很重要的话,于是也变得严肃起来。“那些照片——我是说有你的那些,你看过它们,你知道你看我的眼神吗?就好像你在看什么已经失去的东西。”阿拉贡的语气逐渐充满试探性,因为他看到莱戈拉斯的表情变化了,“……我们之前认识吗?”

这绝对不是一个讨论这些事情的好场合,周围喧闹无比,他们面对彼此,却要挨在一起才能说话。阿拉贡感到后悔,或许他不该现在问出这些话。因为他的朋友看起来实在不太好,他努力想要勾起嘴角,像往常一样开个玩笑结束这个话题,但显然他做得并不成功,他几乎要哭出来。

“……我不会告诉你的。”最终莱戈拉斯低下头,捂住了脸。

阿拉贡虽然不明白莱戈拉斯突然的转变,但确信自己说错了话,他用他能想到的最温柔的语气哄诱他,“对不起,我的莱吉,我不该问,你能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吗?”他迫切地想要看到莱戈拉斯的脸好确定他平安无事,“或者,等到哪一天,你愿意的时候再告诉我好吗?”

“不,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的。”莱戈拉斯终于放下手臂,阿拉贡看到他发红的眼眶,但没有泪水滚落下来。他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痛苦,但他的脊背挺直,坚决而无畏,就像一位真正的战士。

“你知道,这对我不公平,我会永远记得今天晚上,永远记得和你一起的这几天。”阿拉贡心底那种隐隐的预感又出现了:这是他一定要知道的事情。“虽然时间很短,但莱戈拉斯,你改变了我。我不是出于好奇,我是出于对你的爱来问你。”

没有什么不公平。莱戈拉斯报复性地想。他们携手走过彼此的一段生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又彼此改变。但在故事的结尾,他成为了留守传说的人,他向维拉许愿,以期获得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他已经不会对沧海变桑田感到惊讶,也熟悉每一次日升日落。他变得更像人类而不是精灵。

——永远不是对于阿拉贡而是对于他来说。但他绝不会后悔。

“不。”莱戈拉斯简短地回答。他跳下栏杆,逆着人潮走去,背影痛苦而不哀伤。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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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想到,如果不用战斗、没有使命,单纯看他俩一路旅行该有多好呀。

只看过电影,设定上有问题那就都是我本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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